算計

大軍卯時三刻便已在城外集結, 今早出來趕集的京郊小販跟農戶途徑此處，無不趕忙加緊腳步。

百姓對僅軍隊都有些畏懼，尤其是這些人還都拿著刀, 更駭人了。等離得遠了，才有人拍著胸脯詢問道：“該不會又要打仗了吧？”

“什麽打仗？這是護送晉王去昆州的，前段時間晉王就藩一事鬧得這麽兇, 你沒聽說？”

被問話的那人茫然地搖了搖頭, 他就是一個種地的老農，家雖然住在京郊, 但是平日裏一心奔在田裏面，根本不管外面的事情。像這種國家大事, 也不是他們老百姓能管得起的，他只是百思不得其解：“上回不是說晉王治水有功嗎，怎麽如今反而將他趕走了？”

旁邊有人諱莫如深地將他拉到路邊, 小聲把這回的事情給說了一遍。其實對於百姓來說，晉王壓根就沒有錯，尋常百姓過得太苦，誰都可以踩一腳，但卻沒有一個人替他們出聲。好容易來了一個幹實事的王爺，又對那些專橫跋扈的豪強勢力深惡痛絕，結果轉眼間就被那些人抱團送走了，可見這世道何其不公？

連堂堂的王爺都拿這些人沒辦法，他們又哪裏敢置喙呢？只盼著這位晉王殿下遠離京城之後能一路平平安安, 別再被人陷害了。

這會兒還早, 城門處除了這些迫於生計早起的農戶小販, 便是閑著沒事刻意跑過來的大臣們了。

為害一方的禍頭子如今就要被送走，今兒簡直就是普天同慶的大好日子, 不少人甚至吩咐下去，稍後等晉王啟程就在後面放幾掛爆竹，出其不意，嚇不死他們也得惡心死他們。晉王這次被趕走，下回可就別想再回來了。

爆竹是買回來了，只是最後沒能如願點上，因為聖上竟然領著幾位高官親自過來給兒子送行！

先前還圍做一團的大臣立刻散開。

雖然這次皇上退步了，但是若是叫皇上看到他們特意前來看晉王的笑話，必會事後報覆。皇上心眼兒小，以前他們敢欺負晉王是仗著皇上對晉王不在意，如今可不行了。他們這位聖上的心就跟六月的天兒一般，說變就變。幾個月前還捧著太子呢，如今便換了人稀罕了。

君心難測啊……

被眾人議論的裴元璽也被逼過來前來相送，他本不願意給裴元珩長臉，無奈拗不過父皇，遂只能憋屈地跟在身後，一路看著他們倆表演父子情深，那虛偽的樣子真是令人作嘔。身在皇家哪裏有什麽父子之情？當初父皇那般器重他，處處提拔他，事到如今不也是用完就扔？可見所謂的父子情都是假的。

裴元璽拼命告誡自己所有的父子情都是過眼雲煙，完全不必放在心上，但是即便如此安慰自己，還是免不了偷偷瞥上一兩眼。

他怎麽都沒想到有朝一日連爭寵也會輸給裴元珩！

裴元璽記恨得眼睛都紅了。

身為當事人的皇上已經深迷其中無法自拔了。太子日漸叛逆之後，皇上在裴元珩這兒重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父子情誼，尤其是這段時間，父子關系在裴元珩的積極推進中突飛猛進，若不是裴元珩被逼離京，趕超當日的太子也是指日可待的。

裴元珩在皇上對他最器重、最疼惜的時候離開，皇上本就愧疚不已，所以這次才鬧出這樣大的動靜，還當眾表演依依不舍。他不僅讓太子跟著一道，更吩咐三省六部的主事人也得跟著過來。

臨別時分，皇上還在惜別，他越來越不舍得老二離開了。

裴元珩望著裴元璽已經快要扭曲的神色，於荒謬之中品味出了不少興味。他知道裴元璽已經嫉妒到面無全非了，盡管他不在意狗皇帝，但是只要裴元璽在意，裴元珩便覺得還是可以搶一搶的。

“父皇，就送到這裏吧，您能陪兒臣出城已是兒臣莫大的榮幸，怎敢繼續讓父皇勞累？父皇待兒臣的關切兒臣心中都明白，必不會辜負了父皇的情誼。此去山高路遠，日後恐難相見，只能寄書信聊表相思，兒臣今後若遇趣事一定及時跟父皇分享，以排解兒臣的牽掛，以寬慰父皇的慈父之心。”

瞧瞧這話說得有多體面！皇上被裴元珩這懂事貼心的模樣給弄得百感交集，覺得老二怎麽看怎麽順眼：“皇室子女當中，你總要比旁人要體貼許多。”

呵，被內涵的裴元璽一肚子不痛快。

莫名中箭的齊王也覺得自己冤得慌。他今兒一大早上的沒能睡得著覺，被人從床上挖過來給老二送行不說，還得在這兒聽父皇的陰陽怪氣，真是心有不甘吶。

不過想到裴元珩這回也挺慘的，齊王也就不願再遷怒於他了，甚至還有閑心迎合一句：“二哥的確孝順，兒臣日後必定以二哥為榜樣。”

皇上難得給了齊王一次好臉：“近朱者赤，老二純孝，連你也跟著長進了不少。”

齊王受寵若驚，天哪，他還是第一回受到父皇的誇讚！

齊王賊眉鼠眼地盯了一會兒裴元珩，看他同父皇親親密密地站在一道，齊王忽然無師自通起來，他知道該怎麽討好父皇了！等老二離開之後，就由他接過孝順父皇的這一重任吧，老二能做到，他也能做到，反正便宜誰也不能便宜了太子不是？就算老二走了，太子也別想重振旗鼓，還有他呢。

他這小心思當下無人在意，滿場的目光都放在了裴元珩身上。

王相跟林相等都覺得皇上今日太過了，怎能當眾盛讚晉王純孝？這將太子的顏面置於何地？知道不能由著這對父子表演下去，二人立即上前催促：“聖上，時辰不早了，還是讓晉王先行吧，免得耽誤了行程。”

皇上不悅地掃了二人一眼，沒有吱聲，但卻溫和地沖著裴元珩點了點頭。

裴元珩拜別狗皇帝，盡管刻意表露出不舍，但是飛身上馬時卻一點沒耽誤。黏黏糊糊了這麽久，裴元珩也早就膩了，如今能走，他也迫不及待。

最後瞧了一眼秦朗後，裴元珩一聲令下，兩萬人馬即刻啟程。

商止攜陳徊水等人緊隨其後，陳徊水等回頭看了一眼，在人群中看到了幾個謝家的子弟。

對方並不認識他們。也是，謝家將他們這些兄弟弄死弄殘已經是多年前的事了，他們的生死入不了這些貴人的眼，眼下時過境遷，這些人又怎麽可能會記得？

但是早晚有一日，他們會卷土重來，將往後的恩怨好好算個清楚。

謝家幾個人被看得莫名其妙，謝家三老爺問了一句：“方才那幾個人是不是在瞪我們？”

他邊上的謝家旁支倒是心大：“他們跟晉王是一夥的，瞪著咱麽不挺正常嗎。”

畢竟謝家可是妥妥的太子黨啊。

“倒也是，不過晉王一派也太無法無天了。”謝家三老爺看了一眼周圍，秦相特意帶著小兒子前來送行，那秦小公子如今還舍不得走。戶部就更不必說了，整個衙門都投靠了晉王，如今晉王走了他們還忠心耿耿；工部也不遑多讓，陳善方那老小子，如今除了晉王就看不得別人了，晉王一走，他便請旨要去修河，都不願意在京城待了。

這些逆賊，早晚謝家都得替太子一一收拾了去。

送行之人，各有各的心思。楊珠珠也混跡其中，貪婪地望著她的安安姐。

安安姐這回離開把家裏的一切都交給了她，辣椒種子則交給了秦家那位小公子，本來安安姐是想要交給她的，但是怕她惹禍上身，只能丟了出去。

祝卿安方才也看到了楊珠珠，沖著她點點頭，但卻不許她靠近。她跟著晉王，仇人比先前還要多，祝卿安自己不怕，卻擔心珠珠會被卷進來。

楊珠珠瞧著心馳神往，她們家安安姐本就體態修長，著一身銀甲高坐馬上真是英姿颯爽，迷得人神魂顛倒。她知道安安姐是有大志向的，今後沒準能從別人口中聽到她的威名呢。癡癡地目送對方離開後，楊珠珠才嘆了一口氣，這一別，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見。

這般想著，她忽然鼻頭一酸，可她還沒醞釀出來，便又聽到一聲嚎哭聲。

擡頭一看，卻是秦朗憋不住開始抹眼淚了。

秦相臉都被這個不爭氣的小兒子給丟盡了，打又打不得，只能沖著皇上跟同僚告罪。

皇上正是愛屋及烏的時候，好脾氣地道：“無妨，你家小公子同老二關系甚好，一時舍不得也是情有可原。”

待大軍動身後，皇上才領眾人散去。

同裴元珩交好的滿心盼著他有朝一日能平安歸來；齊王在琢磨如何不著痕跡地“孝順”父皇，跟太子搶奪關註；裴元璽則琢磨著如何給裴元珩使絆子。

無獨有偶，謝章也在權衡利弊。裴元璽只是想著讓裴元珩栽跟頭，謝章考慮的是，如何徹底解決了這位晉王，斷了太子的後顧之憂。

屬下對此卻有異議：“若是晉王出事，太子豈不是又得飽受非議？”

謝章想到那位能力卓絕的王爺，眼底浮現出深深的忌憚：“若是不出事，兩三年內，儲君之位便要換人做了。”

他費盡心思將晉王弄出京城，為的就是徹底解決了他。人都沒了，聖上若再想追究，也無濟於事。屆時聖上若是不滿太子，他便再解決齊王與秦王就是了，皇子只剩太子，傳位於誰才更清晰明朗。謝章本來也不願意做得這樣狠，他讓太子扮演孝順皇子，好待來日名正言順地繼位。可太子沈不住氣，劍走偏鋒，如今已經拉不回來了，只能順著這條路索性一直走到底。

謝章微微嘆息，其實他也不願意對晉王出手，可誰讓晉王擋了太子的路呢？一旦晉王這個威脅解決，即便聖上疑心太子也無妨，聖上越是疑心太子，太子便越是要依仗謝家。他會好好教導太子，讓他成為一個合格的儲君，甚至是一個合格的帝王。

起初的一個月，裴元珩等一路平安穩當，但等到大軍行至曲州境內時卻突生變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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